2025年十月二十六日，似乎是個「一切如常」的星期日？但對於某些香港人來說，從今以後有些事情已不再一樣——皆因本地知名YOUTUBE頻道「試當真」既於這一天迎來五周年，亦在同一天正式結束營運。三位創辦人 游學修、許賢和蘇致豪，旗下創作團隊、一眾「認真毛」和「盲撐毛」觀眾，以至影視及創意同業們，均各有各的複雜思緒與心情。
「雖然結束會不捨得，但不必過份傷感的。」活在離別已成常態的香港，三子有感CHANNEL與觀眾共同學習面對離別，也是值得去「試」的一課。即使接下來「試當真」暫不復存在，但相信過去五年與各界締造過的創意奇觀、遊走過的高山低谷、經歷過的人來人往⋯⋯早已在各人的生命中留下無形的影響和啟發。在未來，他們甚至期盼見證每個尚在江湖的你我他，怎樣繼續懷抱「試吓認真，認真試吓」的精神砥礪前行，在不同的崗位以不同的方式，隨歲月演變出無盡美好、無限可能。
修：游學修
豪：蘇致豪
賢：許賢
光榮結業的最後心聲
訪問當下，距離「試當真」停運（十月二十六日）尚餘五天，心情如何？尤其剛完成《白金像獎》及《墨魚遊戲2&3》與同行者相聚，感受可會特別複雜？
修：我們玩「提早半年宣佈」，有時間給自己、團隊和觀眾去消化。往時「試當真」條命通常比較多意外又KICK（難搞），但最後一個月，看很多媒體和觀眾一起回顧「試當真」的創作輸出，共同創造了很多美好又順利的畫面，令我更自在地接受這結局。
豪：臨尾幾忙幾攰，似開台第一年「精神好攰」，卻也是我期望的狀態，看大家回復當初的PASSION，幾開心。不過⋯⋯體力就回不到當時（笑）。
賢：宣佈執笠後要處理好多事，特別忙碌和疲累。但相對有陣子深陷苦苦經營的模式，過去半年則比較有「不停放煙花」的快感和矛盾——看煙花般又貴又好靚的事情不斷發生，最終一切卻又會消散，不自覺都有少許失落。
豪：我不失落，反而期待（笑）。
期待或因不是首次面對轉變？外界看「收台=結束」挺傷感，但你們早經歷過「學舌鳥」、CAPTV、YOUTUBE頻道「金剛CREW」到「試當真」等階段的完結、轉變再前進，可會有感變化是創作必經歷程？
豪：對，收台是一個契機，讓我反思是否一定要創作和演出。往時我無想過不做這兩件事，或是出於喜歡？但都可能只是未認真思考過。直到宣佈執笠，我多了空間和時間重新感受創作和演出，終於肯定真心愛這件事，未來也希望想繼續做，對自己是好的發現。
賢：當下離收台還有五日，心情反而放鬆。過去人在「試當真」一天，內心就存有一種焦慮，永遠都停不了地預想許多很遙遠、自知未必在意或未必能解決的事⋯⋯精神上好辛苦。現在我終於擺脫焦慮，多了心理空間和時間距離，檢視那個杞人憂天的自己，真的能夠從容地活在當下。
修：我好想擁抱「結束、終結或執笠」等看似負面的字眼。「試當真」作為YOUTUBE頻道的使命確實完結，是不必迴避的事實，最重要是我相信人會成長、進化和轉變，相信結束背後，「試當真」全員仍會帶著五年旅程的學習和感悟，繼續走下去及開創新故事。
炮製告別作「100人最強綜藝陣容大亂鬥」的《墨魚遊戲2》及《墨魚遊戲3終局之戰》，有何難忘體驗？
修：我們渴望「光榮結業」，既然《墨魚遊戲1》是「試當真」目前累積觀看次數最高的單集節目（編按：2021年十二月十七日首播，共430萬觀看次數），那就將「乜都試」精神盡地一煲，以《墨魚遊戲2&3》作為告別的創舉。我認為比起製作上的困難，創作真正困難在於「諗完」是否還有本錢選擇和決定「去馬做！」。畢竟投身社會後，你會發現很多事情就算想做、想試，無本錢還是不可行。慶幸「試當真」五年來總算累積到一定本錢和能耐做最後冒險，想像成真很夢幻，但最大的前提必然多得所有台前幕後和觀眾，才可以合力成就創舉。
豪：《墨魚2》開播當日，我忙於回覆廣告客戶訊息，臨尾懷抱「節日心情」送給大家一句：「《墨魚遊戲》快樂！」當晚自己又留在STUDIO跟同事和朋友邊吃PIZZA邊睇片，據知又有本地餐廳酒吧或小店搞放映，真心似過年。《墨魚2&3》導演和剪接等幕後製作人，好似阿公阿婆、阿爸阿媽般忙於辦年貨，自己就是負責逗利是的人（笑），好開心又感激大家無私付出。
賢：最觸動是走進《墨魚》現場和體驗遊戲。拍攝前，我未知玩什麼，只知幕後籌備工作好艱巨，滿心好奇。抵達亞洲國際博覽館後，嘩，看到場館和場景好大，道具用心、人數勁多，除了佩服團隊的膽量，也深信大家「食得住」創製過程種種風險，哪怕總有些部份難以完美，我們仍可合力解決的。又感激觀眾厚愛及幫忙DEMGAMES（遊戲試玩），這種「嘩，係點做出來？」不可思議的凝聚力，對上感受到已是《試玩毛：全員回水中》之時。
歷練中再思創作與經營
五年來「試當真」探索多元創作類型，各自又曾跨足電影、電視和音樂等領域，不斷嘗試與實驗想必也有過撞板或不足、進步與成長，可有特別具啟發性的回憶？
賢：最深刻公司還在永業街時，我試過趕同事們收工而激親大家（笑）。事緣，農曆新年期間，兩位同事阿發和ALAN需要剪輯一條約十分鐘的配音片，當時我不知何解堅持從公司角度出發，認為紅日一定要放假，不停叫他們將影片「剪短啦！減場口啦！做十場玩嘢咩？」之類，又不准OT和催他們回家⋯⋯結果激嬲認真的他們，大家也不理會我，初一至三照常返工（笑）。
事後自我檢討，明明我喜歡也重視創作，公司亦屬家庭式經營，何解當大家願意主動投入，自己反而阻止起來？或許我多了經營者身份後，都不自覺地受主流社會影響，陷入「唔得㗎，我們公司來」等盲點，或想「扮大人」吧？這件事中教曉我很多做人處世、創作或合作課題，往後亦引以為鑑。
豪：兩個深刻畫面。《白金像獎》上，我以「豪媽媽」頒 發女主角及憑《冰島灘鼓龍》得到男主角時，難得首次享 受在台上自在發言。別人或看不出，但我自知平時唱歌或做戲時，內心好緊張，若要上台講感言又更淆底，過往亦 總抗拒回看相關片段。隨收台在即，當晚我可能得獎開心 又有酒精加持，少有地表現舒服甚至自覺「做得幾好」， 臨別前終於見到一個泰然自若的自己，好珍貴。 還有，回看早年INSTAGRAM舊POST，有張CAPTV時期舊相，影住我和阿發、阿賢和CREAMY 做奇怪 POSE，CAPTION寫著「呢個世界真係咩人都有呀！」， 好純粹地開心和好奇；再對照「試當真」時期，真的接觸到多元化的人，但內心卻產生或開心、或負面等複雜感 受，突然萌生「這就是成長吧？」的感觸。
修：每當創作衍生影響力，跟觀眾之間產生連結，都格外觸動。從《試映劇場》到《試玩毛》等作品都給予我很多 學習，近來《墨魚2》播出後，看網絡有學生分享玩港式遊戲「傳紙仔」片段，或有網民表示幾年來首次和老竇齊齊坐低看《墨魚2》等，又充份反映流行文化和創作的凝聚力和團結感，都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理想。
以上體驗，相信也令你們對「創作的本質」產生嶄新的領悟？
賢：有呀！創辦「試當真」前，我剛寫完電視劇，被編審認為無法處理長篇幅作品，深感挫敗，因此遇到阿修提出做「試當真」，即時決定「啱喇，我去做短片！」，但發展下來，我還是不時會涉獵長篇創作，例如連載式的動畫《廢柴火龍傳》，九十分鐘的電影《公開試當真》或個幾鐘的《墨魚遊戲1,2&3》，開始疑惑我是否終於有能力處理長片？可是細想下去，我發現做得到未必源於自己，而是幸運地遇到好戰友的同行和幫忙。雖則我對自身能力仍未有確切答案，但無論做長片或短片也好，最重要是心態和戰力比從前變強了。
修：我曾經和「小薯茄」創辦人兼導演高LING（高江凌）討論何謂「讓網絡成為主流」。首先我覺得網絡已是主流，但這載體所承載的創作跟電影和電視，是不能比較也無需要比較。即使網絡的質地始終「輕啲」和「玩味啲」，我亦始終認為它是可以承載有意思的內容及訊息，例如五年來大眾的睇片習慣無疑改變，如耐性減少、追求「兩倍速」或短作品，可是我都不曾放棄追求作品的層次，就算再講好玩好笑亦有更深刻的要求，相信我們三個或團隊都有類似變化和堅持。
豪：關於網絡生態，我沒有BIG PICTURE或深入見解。 而講創作，我一直都喜歡，只是早期沒想太多「創作是什麼」或「為何做創作」，比較似認真玩一些需要趕DEADLINE的玩意，到後期遇到好多有心人常熱烈討論創作事，自己又看多了書，才開始思考怎樣創作可以更 「鬆」（從容、放鬆）、更好？人們常說演出「夠鬆」才會好看，而「鬆」的同時也講求專注，創作同樣要「鬆」才 有靈感。
這道理無法一蹴而就，當我愈刻意想放鬆，就愈難或愈不 放鬆。近期看到THREADS 的笑話，講一個亞洲人因壓 力大看醫生，醫生建議他先休息，他卻跑去學做瑜珈和看書，換來醫生好言提醒：「你要去休息，唔係學休息」。當 刻有感如個人寫照，太刻意為之只會反效果。
講到「鬆」，你們宣佈停運時曾多次提及長期高壓以至BURN OUT等狀態，通常怎樣面對？
豪：有排壓力超大，阿修教我「不妨ENJOY埋份緊張」，甚至去做一些「你唔ENJOY的事情」然後 「ENJOY埋那份唔ENJOY」。
修：一來，源於舞台演出概念；二來，我認為「做人識緊 張」是好事。隨歲數漸長、閱歷漸深，我們會緊張的事愈少，比起無感地生活和創作，更傾向學習和珍惜緊張。
豪：起初，我嘗試學習「使用緊張」，但有時拿捏不準都愈用愈緊張（笑）。後來如阿修所說，明白「ENJOY 緊 張」就是不要只想著那件事有用與否，純粹去享受就已經有用。隨宣佈停運，過了高壓階段，近期朝早醒來第一刻，開始感到「今日幾輕鬆」，也不再刻意關注什麼呼吸節奏或起床儀式等，自然就放鬆了。
賢：BURN OUT打個比喻像踢波受傷，是一種結構性的損害。好多球員常不自覺受傷，或嚴重到韌帶斷裂才識得停低唞，結果要停賽一年半載，是最差的情況。如若許可，踢波最好有張有馳，某些傷或者亦可透過均衡休息來避免。如避不了就去面對，多花時間和耐性，好好休息及復原。
在「試當真」最疲累時，我選擇學習退後一步及信任別人，將落場拍攝等事務交給其他人做，自己轉打PRODUCER位置。雖然看似無落手落腳做太多，但透過管理和整合不同事情、和不同人溝通及協調，都可以從新角度去再認識創作和經營等學問。「不直接創作地參與創作」是我應對BURN OUT的一種方法。
創作同時兼顧經營有何困難？五年過後對「經營的本質」又有何感悟？
豪：創作和經營互相拉扯。公司都經歷過好多既要做好創 作，又要顧好行政的情況，也發生過種種矛盾或困難，偶 爾聽同事表示辛苦，我都會安慰大家未必是壞事，「鑽石」 可能是從拉扯中「咇出來」。
賢：經營好似一場踢到停不了的足球比賽，陷入只有攻擊與防守的局面。「攻」就像你想要做一條片去吸引觀眾，「守」就是負責控制成本、進度和守住DEADLINE，過程中不同位置的球員，又各有想法、難題和壓力。球隊輸波往往是攻轉防之際，被別人追打；贏波則是別人進攻時， 你成功取球令對方失守。無論「打反擊」或「被人打反擊」都好辛苦，不過也最能考驗球隊的韌力和團結力。 （編：你喜歡打什麼位置？）我鍾意打中場或龍門，人愈大愈喜歡稍為退後，但阿修屬於前鋒型，豪哥就直頭無踢NO SHOW（笑）。
修：營運和創作不是對立的。純粹我不懂前者，學起來比較慢，而公司又膨脹得太快，使自己突然同時打緊兩份工而吃力不討好。回望過去五年，自問未必做不到營運和創作，問題當兩者同步進行，我還有第三份工作要做——演員，變成一個人同時打三份工，終於吃不消。
幻變中守護不變的信念
「試」到盡之後，你們怎樣看新階段的界限和可能性？
豪：我期待新發展，但未計劃太多，覺得可能性是無限。 現時我完全不想理會創作和演出，只想先嘗試做其他無 關事，例如玩圍棋、玩POKER、去旅行、跳好耐無跳過的繩⋯⋯哈哈，比起擔心前途或觀眾反應，當下我最好奇 「自己是怎樣的人」和「接下來會變成怎樣？」。
賢：好MAKE SENSE。名導馬田史高西斯說：「最CREATIVE就是最PERSONAL。」當別人詢問創作上有什麼可能性，也是在詢問「我（們）本人」有什麼可能性。自問未有新計劃，但營運YOUTUBE、管理SOCIAL MEDIA等累積的經驗，甚至做創作的HEART，相信投放到哪個領域都會有發揮，前提是必須讓身心休息足夠，才可開創無限可能。
修：自覺仍有好多可能性，亦有信心將想法實踐，但決定權暫不在我手，等休息完再探索。
連場試驗中，你們有何自我新發現或變與不變之處？
賢：「變」是多了閱歷和經驗，從中獲得的智慧對創作、個人生活或人際相處等都有幫助和啟示。「不變」是我依然喜歡度橋和拍攝等，但之前衝太勁，真的要先休息再出發。
豪：做到第二、三年，我突然好想搵返自己，有期瘋狂思 考何謂自我，勁睇好多書、讀哲學和佛學、又狂跟AI 傾偈 等。近來「好青年荼毒室」白水提點我說：「豪！你要忘記這一切（理論或技法）！」好似張三丰指導張無忌要忘 記招式般，啟發我想到「必須忘記自己才會做到自己。」 但怎樣做？就是先專注做另一些事。
近期有一個最感受到自己存在的MOMENT，是重看一條舊影片，記錄了我某年幫阿修和許賢慶祝生日，畫了兩幅人人話核突、連我都覺得差的肖像畫（笑）。記得當日明明趕緊工勁忙，但同事提議我畫肖像畫做禮物，自覺好玩就興致勃勃地不停畫，大家見有趣又拍下過程。事隔多年重溫影片，看到自己專心畫畫、畫到張開口，有點騎呢，但成件事又真的好係我。再想到CAPTV時期，曾經 好憎許賢成日（偷）影我最樣衰的面貌⋯⋯但每次重溫舊相或影片，都覺得：「吖，呢類樣真係好呈現到『我』是誰——即是那個好專注的自己。」
修：「變」是凡事少向外求，多了回歸事情的本質去思考和求問。我不再像以往渴望用創作證明自己，尋求外界認同和肯定，可能已做出一點成績，信心大了、歷練多了、人成熟了，更傾向潛心思索做事的真正目標和手法、期望創造的訊息等。「不變」則是我無論做「試當真」或做演員，仍然堅持貪玩和冒險的核心價值。
你們將要獨自闖蕩，對拍檔們有何寄語？
修：《白金像獎》飲醉後都傾過，感覺從DAY 1 認識許賢和豪哥，就覺得這兩個人思維跳脫、所受的教育好有趣，在香港難得一見。相信觀眾也看到他們的變化和成長，分分鐘比我還強烈，未來衷心祝福他們保持跳躍思維和靈活個性。
賢：阿修做事好快又有效率，但這種快好傷身，希望他偶爾放慢一點，多照顧身體健康，讓身邊人少些擔心、多些快樂。開心好緊要，但我明白知易行難，像剛才拍封面照，攝影師叫我們寬容點，頓覺原來人大了，怎樣開心都要想一想⋯⋯所以不用急，慢慢學。
希望豪哥可以快一點（笑）。在「試當真」他節奏好慢，常做深入的觀察和思考，拉住我們停下來，在急速的社會中是難能可貴的特質。但慢得來要留意，快的著數是慢得到，但慢卻可能快不來。
豪：收到。我就好想支持他們，雖然未想到做什麼⋯⋯但好值得支持！哈哈，還有什麼有POINT 的說話⋯⋯（修和賢：乜都試吓囉？）對，我真的太慢了（笑），總之繼續互相支持、繼續創作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