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尚攝影長期受到傳統男性凝視(MALE GAZE)所主導,經常從異性戀男性的角度出發,使社會對性別的刻板印象更根深蒂固。「SOFT CRASH攝影展:時尚、性別與酷兒凝視」試圖挑戰這種霸權,通過酷兒、跨性別及非二元性別藝術家的視角,見證身份的多元與流動。
策展人郭家賜(KARY KWOK)表示:「對我來說,最好連NON-BINARY(的標籤)都沒有,因為我們不需要任何LABEL去讓我們形容自己,不需要去顧及那些標籤,重點是怎樣去接受自己,接受別人。」
KARY年輕時在倫敦學習攝影,回港後曾任《AMOEBA》時裝編輯,近年遊走劇場擔任美術及形象指導,並創辦了以「非二元」為主題的雜誌《TA》。今個同志驕傲月,他策劃了「SOFT CRASH攝影展:時尚、性別與酷兒凝視」,於六月十三日至七月二十日期間在香港逸東酒店(EATON HK)舉行,透過多位攝影師和藝術家的作品,重塑時尚攝影的觀看方式。

停車場作為一個過渡
請分享今次的展覽主題和策展方式。
攝影有近二百年歷史,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它比較男性主導,我見到現在香港的藝術攝影展或攝影節都是比較BINARY的,較少見到很當代的NON-BINARY照片,所以我想通過時尚攝影去呈現這個議題,讓更多人見到這些作品。收集作品和選擇藝術家時,我會考慮他們的形象,並作出平衡,譬如有男性也有女性,也有一些NONBINARY的攝影師,他們未必直接跟時裝攝影有關,但感覺和氣氛跟時裝很有關係。
為何會選址香港逸東酒店的停車場?
這個停車場不完全是一個停車場,而是一個中途讓人下車、上車的地方,也有很多電梯,每個在這裡居住的旅客都會經過這裡,屬於一個TRANSITIONAL SPACE。它是一個DRIVE-IN,像室外但又不是室外,室內又不完全是室內,在這裡展示一些未必很BINARY的照片,是很有趣的呼應。
佈展時跟在一般畫廊辦展有何不同?
由於會有車經過,所以我們會把照片掛得高些。另外畫廊通常已有SPOTLIGHT、有LIGHTING,簡單地把展品掛上去便可以,可是這次是一個NON-GALLERY SPACE,有很多不同燈光,也有很多很暗的地方,我們想用比較簡單的方法去照明,於是想到用燈箱作為裝置,好處是我們可以把燈光的方向調轉,一般是把光照射在照片上,而燈箱是讓光從照片裡滲出來,我覺得這個構思不錯,一來可以照亮暗處,二來它是光源,是一個很富希望的象徵。
我們也會用到外牆,那是面對公眾的空間,原本放了酒店的IN-HOUSE海報,現在會成為展覽的一部份。我認為NON-BINARY的照片應該GO PUBLIC,為什麼我不用酒店的展覽空間呢?就是因為我想這些作品再GO PUBLIC一些,人們不需要去展覽場地或特定的地方,只要經過就可以看到,而且那是廿四小時開放的。
展覽可有什麼目標觀眾群?
EVERYONE。對我而言,一個最美好的世界就是全部東西都可以共用,無論你是什麼性取向、什麼性別,都可以UNDER THE SAME ROOF,這是我最希望見到的。我們不需要有什麼LABEL 在身上,也可以去生活,可以接受我們之間的分別,我希望透過展覽去宣揚這點。開幕那晚,我們會有表演和AFTER PARTY,讓大家來慶祝這件事。這是EATON PRIDE MONTH的節目,我們想有更多人來參與。

製作影像不僅止於技術
請介紹展覽中的一些焦點藝術家和作品。
REN HANG(任航)是一位國內攝影師,在2017年自殺過身,他的作品現時在國內某些地方被禁止展示。剛巧我認識一位朋友,以前是他的模特兒,有些照片可以提供給我們。REN HANG大部份照片都是拍攝裸體的,他亦是一位著名時裝攝影師,有很多時裝品牌找他合作。很可惜他已經不在了,但他的作品對新世代應該會帶來很多啟發,他展示了很好的能量,就是用很隨意、很簡單的東西,去創造一些複雜議題的照片。
另一位是香港女時裝攝影師LEUNG MO,我一直有留意她的作品,我喜歡她拍一些未必跟時裝相關的照片。這次她提供了四張照片給我們,那是同一個系列,是為一個表演團體拍攝的作品,有一些人體堆砌出來的圖案,我好像未見過她發表這些照片,這是一次很有趣的合作,由一位時裝攝影師和一個表演團體共同參與。
你往年曾在逸東酒店舉辦攝影個展,今次也會展出你自己的作品嗎?
今次沒有我的作品。作為CURATOR,我想專注在別人的作品上。而且今次場地不大,我想有更多空間留給其他攝影師。
你現在的身份是一位IMAGE MAKER,這跟傳統攝影師有何不同?
IMAGE MAKER是把攝影再延伸,它可以將影像變成不只是2D,也可以是3D,甚至是短片或雕塑。IMAGE MAKING是基於攝影,卻不只是攝影。譬如現在很多人都有手機,都可以是攝影師,但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技術上如何製造影像,而是講出目的和原因。這是分析性的,關於你怎樣去分析自己的作品。我希望今個展覽能EXPAND這件事,一個當代的攝影展現在應該是怎樣的?我們要關注的是否還是技術層面呢?怎樣去研究或者吸收攝影、藝術和時裝這三件事呢?

酷兒在香港的能見度
今個展覽的策展理念提到「TO BE SEEN, BUT NOT RECOGNIZED. TO BE STYLED, BUT NOT UNDERSTOOD.」,你認為這種不被認同和理解的困境,是酷兒群體在港生活的最大挑戰嗎?
是的。香港是一個很商業的地方,如果你要在一個這麼商業的地方去做一些比較另類,或者比較TRUE TO YOURSELF的作品,會比較困難。香港很多時候會覺得這些東西誰會明白?哪會有人投放廣告?哪會有人跟這些事有共鳴?我希望現在有新局面出現,就像停車場一樣IN A TRANSITION,正在去一個地方,或停留在一個地方,是暫時的,而這個臨時的空間可以創造很多新的可能性。我認為香港在藝術上現正面臨一個轉變,譬如多了新的獨立藝術空間,也有很多新的、年輕的藝術家出現,也有大型ART FAIR,這些令香港處於一個特別的位置。COVID過後,我們正在發掘新的生活方式,我看到香港有很多新的、不同的世代,無論什麼性別,都連結了其他國家的人,或在藝術上更富知識,比起十年或二十年前豐富了很多。
同志驕傲月的話題度近年進一步提升,也有愈來愈多相關活動,你認為隨之而來的「彩虹經濟」是好是壞?
對我來說,同志驕傲月就像是FESTIVAL的感覺,那可能被認為是很商業的,但小眾有時正正需要VISIBILITY、需要被看見,我們應該去擁抱這件事。我不覺得這會失去了起初的信念,反而認為這是對的,要定期進行這件事,否則今年有下年沒有,便很難持續下去。今次展覽叫「SOFT CRASH」,富詩意而又有力量,有時候要改變一些事情,未必一定要很大力,而是要用適當的力度。

跳出固有的二元思維
你曾提到「非二元」並不限於性別和性取向,也是有關身份認同和生活方式。
很多問題的出現,是因為有些人不想見到不同的事情發生,他們會覺得受到威脅,或者覺得那是不應該的,可是很多時候只要GO BEYOND了,那些東西是沒問題的,例如別人穿什麼衣服,其實對你沒有影響,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穿上不同的衣服,你就去攻擊他或者認為他是壞人?如果可以將NON-BINARY都消除了就更好,因為我們不需要再有這些LABEL。
早前我參與了音樂劇《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》,我左臂的紋身圖案「LOSE THE LABELS, GRAB SOME GLAM」是當中很重要的SYMBOL,右臂的圖案則代表一男一女、一陰一陽融合在一起。(編按:百老匯音樂劇《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》講述為愛變性卻手術失敗的HEDWIG,在飽受背棄後成立樂隊,以變裝造型和樂與怒歌聲站上舞台向前度復仇。KARY為香港版的《搖滾芭比》擔任美術及形象指導。)
你說過年輕時在倫敦讀書的經歷對你影響甚深,亞洲人、藝術家、同志的小眾身份在當時很容易被LABEL?
他們沒有LABEL你,只是SIMPLY見不到你,所以那個INVISIBILITY很重要。那時我可能會兩個星期沒有跟人講過話,很多獨處的時間,令我看到社會上的人怎樣去看類似我這樣的人,我會問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究竟是什麼身份呢?然後嘗試用作品去作出解釋或表達,幸好那時我找到攝影,攝影幫了我很多,幫我去釐清自己內心的想法,亦都幫我展現到我對社會的看法。
性別認同從二元走向多元,如今已有多達數十種,你認為這些分類或定義重要嗎?還是不用分這麼細?
八、九十年代未有這些詞彙,我們很多時候不知道要怎樣表達或溝通。我覺得這些TERMS是好的,但當然我們不應該用這些TERMS 去壓抑別人,你可以有自己的IDENTITY,想自己有怎樣的身份,想別人怎樣去PRONOUNCE或稱呼你,而如果對方不需要的話,你不應該覺得他不OK,譬如現在有GENDERQUEER,甚至不需要HE、SHE、THEY、THEM,EVERYTHING IS ONE。這些詞彙能幫我們釐清自己是怎樣的人,不過我未必只屬於這件事,因為每個人都在改變,GENDER FLUID的意思很好,可能這一刻我們比較男性,下一刻我們可以很女性,每個人都有男和女的一面,無論你是什麼性別或性取向,都應該IDENTIFY 自己AS BOTH,而不應該只有一個性別。
Text:梁懿
Photo:Mario Chui
Photo courtesy of Kary Kwok and the artists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