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,MONTUNO節奏響起,深水埗的廟街彷彿變成了古巴哈瓦那。這正是我一直夢想的場景:從小聽著CHA-CHA(恰恰)長大的叔叔,與只在社交媒體上認識SALSA的Z世代舞者,在街頭共舞。那一刻,我明白,這場文化的碰撞並非新鮮事,而是我們在尋找遺忘的記憶。1757666166263858.jpg

我的「廣東MAMBO」之旅,並非始於高級音樂學院,而是在香港的角落中展開。在柴灣的一場BREAKDANCE比賽中,我第一次愛上了那TUMBAO節奏。直到某個深夜,在兒時的房間裡為JET TONE FILMS 搜集資料時,翻閱著舊時的華語恰恰唱片,我才意識到:這節奏,早已在我們的土地上生根。1757666166254530.jpg

原來,香港也曾有過屬於自己的MAMBO時代。有時我會幻想,站在上世紀四十年代上海百樂門的門口,彷彿是紐約PALLADIUM的東方對應。當TITO PUENTE在百老匯革新MAMBO時,上海的舞廳裡,菲律賓爵士樂隊重新演繹古巴節奏,俄羅斯與猶太小提琴手在五聲音階上即興演奏。同樣的節奏,環繞全球,染上不同的口音:絲綢旗袍旋轉如拉丁舞裙,麻雀聲響猶如CLAVES的替代。到了1955 年,當PALLADIUM 宣稱自己是「MAMBO的家」時,上海的舞廳早已擁抱這節奏。那些橫渡大西洋抵達紐約的唱片,也曾駛入維多利亞港,催生出粵語版本的「恰恰」,華語情歌在古巴TUMBAO節奏中流轉。兩個世界,跳著同一節拍,卻從未意識到彼此的接近。Website Cover_Horizontal (1).jpg

1949年後,隨著中國的變革,音樂人將他們的旋律帶到香港。到了五十年代,灣仔的夜總會充斥著粵語MAMBO與恰恰:張露將華語歌詞與非洲古巴銅管樂融合,茶樓樂隊翻唱《CORAZÓN DE MELÓN》。

這節奏,對我而言,更加貼近。我母親曾是上海的社交舞教師,八十年代末教授恰恰、倫巴與探戈。我父親?他報名參加她的課程,只為了認識她(結果成功了)。到了我上學時,體育課仍教授恰恰,作為「健康娛樂」,但我們這些孩子,從未了解這些舞步的來源。

這正是這種音樂的魅力:它不僅是外來文化,更滲透進課堂、家庭故事,甚至城市的DNA。1757665885650805.jpg

節奏的記憶,從未遺忘

這也是我創立「CANTON MAMBO」計劃的原因:結合音樂製作、研究、聆聽會與派對。我希望將黃金時代的恰恰和MAMBO,與現代的非洲拉丁節奏及香港的舞蹈場景重新連結。在我的客廳裡,我開始將古箏的撥弦與SALSA 節奏融合,取樣舊時的中國民謠,與古巴的CONGAS和BONGO疊加,創作出既復古又充滿生命力的曲目。1757665884531579.jpg

最令我感動的一刻?播放古巴MAMBO經典《RICO VACILÓN》,看著香港人立刻認出這是六十年代的粵語翻唱「詐肚痛 去廁所排長龍」。大多數人以為這只是本地的搞笑歌曲,從未知道它源自古巴。這就是魔力:揭示這些節奏如何編織進我們的文化,然後被遺忘。當銅管樂響起,群眾同時唱出兩個版本的歌詞,這就是證明:這音樂從未是外來者。最讓我驚喜的是,這裡的年輕人渴望這種連結。Z世代的夜店青年告訴我,他們從未知道家族歷史中有恰恰的存在。在K-POP中成長

的舞者,現在從古巴老師那裡學習MAMBO步伐。甚至老一輩的叔叔們也變得好奇,他們出現,帶來他們的舊舞步,而一位阿姨點頭說:「哎呀,我細個都跳過呢個!」1757665884303822.jpg

突然間,這是一場美麗的衝突與和諧。彷彿我們正在重建一座文化橋樑,一次一支舞。那時我知道:這不僅僅是一個小眾項目,它正在成為一個社群,一場小型運動。

這不僅是懷舊。在這個空間日益縮小、租金上漲、年輕人感到被東西方夾擊的城市中,隨著非洲拉丁節奏舞動,成為一種喜悅的行為——也是一種靜默的抵抗。當GÜIRO 的刮奏響起,粵語或華語的歌聲加入,它激起更深層的情感:殖民過去的重量、當下的緊張,以及一個提醒:香港一直處於交匯之中,全球化、融合,並在衝突中舞動。

從茶樓到舞池,這節奏一直在等待我們,將它重新舞動回生命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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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xt: Gia Fu 

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 

Translation: 祖慧

完整文章刊於 ISSUE 58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