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現存最早的詩集《万葉集》曾有這一句短歌：「與其想那些毫無意義的事，不如喝一杯濁酒。」我有時喜歡做毫無意義的事，有時也愛喝酒；在神戶閒著幾天，天氣太熱，鑽進百貨公司避暑，在賣清酒的角落看到「灘五鄉」三個大字，忽然撩起我到灘區走走的念頭，來一趟日本酒鄉之旅。三天以來遊訪十家釀造所，最初只求喝酒，後來方發現灘五鄉的酒歷史與文化，同樣值得細味。
兵庫縣「灘五鄉」包括了西鄉、御影鄉、魚崎鄉、西宮鄉及今津鄉五個酒造之鄉，共有二十六藏，不少更超過三百年歷史，初起之時，正值江戶時代。
典籍記載，江戶人愛喝酒。幕府時代人口百萬的江戶城（今東京）就有二千間居酒屋。江戶需求量極大的酒從何處來？就是近畿。現今兵庫縣東部內陸的丹波地區，是當時酒的主要供應地。那時的農家男性，在秋收後的冬季閑著沒工開，就到酒造兼職釀酒補家計，稱為「百日賺」。這些酒造用上兵庫縣盛產的酒造好適米，釀造出江戶人喜歡的酒味。
然而，從位處內陸的丹波地區運酒到江戶城，要用馬車走陸路，路途轉折又危險，江戶人買的酒常常受折損；是以江戶時代中期，供應江戶城的釀酒陣地轉移到近海的灘五鄉，用船把酒運到江戶。釀酒熟練的丹波技師，則帶著技術來到灘五鄉，建立起日本酒三大杜氏之一的丹波杜氏派系。
要釀出好酒，有好酒米、好技術，還要好水。約在1840 年，灘五鄉一家已有四百年歷史的酒造櫻正宗，第六代傳人山邑太左衛門在西宮地區發現了地底湧出的「宮水」。作為酒造之後人，山邑氏很快就曉得這些與別不同的水，能釀出口味更好的酒來。沒多久，「宮水能釀出好酒」傳遍鄉五宮，人們紛紛嘗試掘井，奈何除了宮水源頭，鄰近地方湧出來的水根本不同味道。分佈在灘五鄉各處的酒造為求釀好酒，紛紛向西宮地區的特定「水屋」買水，用船運宮水到酒造釀酒。
灘五鄉釀好的酒，會放在稱為「樽」的木製巨型酒桶，用樽迴船由關西徐徐運到江戶城，據說，那時江戶人消耗的灘酒足足有一百萬桶。為了保護樽內的酒，酒造會在樽外包著用稻草（藁）織成的「菰」，再用版畫方式印上自家商標，演變成現今我們常在酒造看見的菰樽。
在灘五鄉走訪一家又一家的酒造紀念館和展示館，我開始理出日本酒歷史的細節的一點頭緒。查看灘區的酒造地圖，發現灘五鄉其實距離神戶市中心不遠。由神戶三宮坐阪神電鐵，約數分鐘至二十分鐘車程，就能抵達灘五鄉不同地區，再徒步到各大酒造參觀，確很方便。步出車站，時會看見豎立的看板，標示出周邊的酒造。據日本酒造組合中央會2022年統計，日本全國約有一千六百家酒藏，包括清酒，本格燒酌、味醂和泡盛，灘五鄉酒藏數目看似不多，日本酒產量卻佔了全國四份之一，難怪一直被譽為日本第一酒鄉。
灘區五鄉的廿多家酒造，位置挺集中，部份相距只有幾分鐘路程，我到御影鄉和魚崎鄉，就乾脆把能參觀和開放試飲的都一網打盡。離開相對熱鬧的車站，由民居向海岸的方向走，就像來到人煙裊裊的工業區，沒有蓋建兀突和莫名其妙的打卡地標，不見格格不入的裝飾，除了酒造和其他廠房，就只有拉重型貨物的吊臂車偶爾穿梭馬路上。人，甚少；遊人，更少。這種實在與務實感，對我來說更是討好。
跟著手機導航，能輕易找到酒造位置。一些已有數百年歷史的酒造如櫻正宗（1625年）、菊正宗（1659年）、沢之鶴（1717年）、白鶴（1743年）、福壽（1751年）、白鹿（1662年）、泉酒造（1756年）等，均在灘五鄉內設有紀念館，也有另一些酒造只供試酒和賣酒而不設見學，有些酒造則完全不對外開放。
這類酒造紀念館參觀都是免費的，昔日留下來的釀酒器具、文字和短片解說，能對日本酒釀造方式、灘區釀酒歷史了解更多。近年灘五鄉酒造在紀念館展示和影片中加設英文、中文及韓文等翻譯，不懂日文也看得明白。酒造更提供不同免費導覽和展示，如在菊正宗，我看到工匠在廠房裡以人手在製作「樽」，也由江戶時代到現今的大量酒器；在櫻正宗，則能拍自己的照片做酒標紀念，走進浜福鶴展示館，隔著玻璃就是真實的釀酒場所，古今對比，一目了然。
1995 年，日本發生7.3 級阪神大地震，灘五鄉許多酒造都在震災中受到嚴重破壞，建築倒了、機器損毀，相關照片都在地震全毀後重建的沢之鶴資料館可看得到。唯幸屹立不倒的是各 酒造的堅持，推倒重來反而無後顧之接受新思維。重建廠房、添置現代化設備，引進新想法和 技術，不再拘泥傳統，葡萄酒酵母、限外濾過、低酒精度等從前在百年酒造不會看到的名詞， 都在商品中出現。以前被稱為「灘之男酒」傳統口味和老牌印象得以換來另一番氣象。
只是遊走在紀念展覽館之間，滿足不了我的灘酒之旅，飲酒也是我此行目的。灘五鄉對外開放 的酒造和商店，基本都有提供試酒，一般會有一兩款免費試飲推介，部份如白鶴，甚至有四至 五款自助試飲；一些限定口味或價位較高的，很多酒造都能付費試飲。在菊正宗，我參觀完酒 杯導賞，就喝了一酒兩杯的試飲，用不同杯品嘗風味變化；在承傳至第十一代的安福又四郎商 店（大黑正宗），酒單上能找到「牛與鐵板」的熟成酒可以品嘗。部份酒造如泉酒造和福壽等 還配備了AI 唎酒師，輸入個人喜好，由AI 挑選適合的酒。每家酒造都有特色，是意料之內。
令我有點驚喜的，是酒造附屬的咖啡店和餐廳。某個早上我沒吃早餐，直奔到灘五鄉就先到櫻正宗酒造內的喫茶店去。甫坐下，就被輕食菜單吸引：加入酒的牛丼、酒粕咖喱飯和酒粕烏冬，還可配一杯酒粕咖啡。點來了牛丼，味道相當有水準，四周安靜舒爽的環境、吹來灘的微風，慢慢坐著也是享受。中午在神戶酒心館（福壽）的「藏之料亭SAKABAYASHI」就來吃酒造自家製的蕎麥麵，上桌時伴來一杯雪冷清酒，直接澆上蕎麥麵來吃，又是一種風味。瞄一眼鄰桌點來的會席料理，亦相當豐富。
灘五鄉酒所則是另一場有趣的味覺體驗。這家提供配食和立飲的地方，是由創業於1505年的劍菱酒造一座空置的酒窖改裝而成，開業只有三年。這裡的酒單包含了灘五鄉全部二十六藏，以小票形式試酒。客人先買十五張的小票，再用不同數量的小票換取不同級數的清酒來品嘗。不夠時間走遍灘五鄉，就能在這裡嘗到各家酒造的口味，用不完的小票，還可留待下次，限期半年。
在這裡，我特別提早預約一場灘五鄉五酒配食。開席之前先來品嘗五百年酒造劍菱濃醇口味的清酒做熱身，再由曾在酒造工作、又擅長料理的中野佳子小姐炮製三款小吃，她以時令、地元、相配為烹調重點，配上灘區五個鄉各一款的清酒。眼前所配的清酒都是眼熟的老品牌，傳統濃烈的重口味平日都不是我心水；唯在中野小姐精心配食後，佐上蒜蓉牛油蝦的一瓶辛口重口味的「灘之生一本」居然變得醇滑輕柔，全然令我意想不到。來來回回灘五鄉的不同酒造，我還嘗過酒雪糕、酒饅頭、酒最中，再把酒粕蛋糕、酒粕咖喱、酒粕卡邦尼汁等帶回家，灘五鄉酒造旅程可謂完整度滿滿。
櫻正宗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魚崎南町4-3-18
神戶酒心館（福壽）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御影塚町1-8-17
菊正宗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魚崎西町1-9-1
浜福鶴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魚崎南町4-4-6
沢之鶴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灘區大石南町1-29
白鶴
地址：兵庫縣西宮市鞍掛町7-7
泉酒造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御影塚町1-9-6
安福又四郎商店（大黑正宗）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御影塚町1-5-23
灘五鄉酒所
地址：兵庫縣神戶市東灘區御影本町3-11-2
Text & Photo: Joanne Cheuk（www.joannecheuk.com）
Support: PAM Holidays, PEACH
